白衣赛雪

斗技场【加番外一篇】



天气晴好,蓝得无一丝的云,空中一盏明晃晃的白日盘高高悬起,直辣辣地炙烤身下的土地。


冰冷的,厚实而敦阔的石质建筑,在阳光长期的煨烤下,也便起了一层烫手的热度。


然而被露天的半圆建筑囊括在内,端坐在日光里的人群,却丝毫没有躲避烈日的意思。


相反地,他们纷纷伸直了脖颈,专注地凝视台下的一举一动。


顺着这目光往下望去,便可以发现这样的景象——
 
场内,两位手持三叉戟和匕首,赤膊上身的角斗士,正使出全身力气,与对方展开殊死搏斗!


这里是阿克雷雅最大的娱乐中心——克罗亚斗技场,每天,血腥与野蛮都在场内上演,用金钱和生命做赌注,在刃口上舔血的角斗士们,带着各式各样的武器上场,相互拼杀,直至一方倒地身亡为止。


这样残酷的自相残杀,竟然以角斗中的畅快淋漓而让人乐此不彼,因而一时间成了上至平民,下至贵族都热衷的一种游戏。


这是不应该的,当生命受到贱视时,也是社会向畸形发展的一个苗头,再沿着走下去,恐怕整个国家,乃至整个社会体制也就即将危险了。


然而此时此刻,逗留在历史中的人们还尚未发觉到这一点,他们依旧兴致勃勃地将这种斗争或者说是娱乐延续下去。
 
在这无比热闹的观众席中,一位小小的男孩却坐不住了。


小男孩,准确地说是贵族的孩子,坐在离场内最近的贵宾席里,这里离角斗的场内很近,可以清楚地看到角斗双方的每一个动作和面容,是一个绝佳的观看位置。


然而小男孩却在此刻不安地左右盼顾,显然心不在焉。
 
“真是的,米罗哥哥和卢克哥哥都到了哪儿去了?”男孩一边焦急地探望着,一边飞快地搜寻过往人的足迹。


就在前一刻钟,阿鲁卡鲁德府上的两位公子,米罗和卢克在早课的时候以一句“出去见见好玩的东西如何?”,连哄带骗地将他从学校带到了这斗技场内。


然而这里虽然担负着“斗技”的美名,却是四处弥漫血腥与肆意的屠杀的残忍地方。。。。


有些厌恶地别过头去,良好的教育和纯良的天性让他不愿意继续看见这残酷的一幕,虽然自小被当作军人严格地训练和教养,但当亲眼见着神圣而严肃的战斗被沦为供人嬉闹的把戏,内心却无论如何也轻松不起来。
 
“还是等米罗哥哥他们一回来,就离开这地方吧。”小男孩暗暗地想着,不耐却又无可奈何地继续坐等在原位。
 
而他不知道的是,一场围绕自己的阴谋,正从不为人知的某个角落,缓缓展开。。。



 
厚重的帘幕掩护着室内每一寸的空隙,仅留一线的光,照进昏暗的包厢内。


烛灯一跳一跳,显出澄黄的光晕,才勉强将室内豪华的一角彰显在视线中。


借着光,一位中年贵族端坐在桃花心木制成的餐桌前,托起斟满美酒的夜光杯,细细品呷。
时不时地,他会透过从窗外射进来的那束明亮,遥遥地望向不远处的观众席,眼神中渐显出焦躁。


“吱呀”一声,隔绝外界的厚重木板突然缓缓开启,随着两个诡异的黑影飞速闪进,又悄无声息地合了上去。


端坐着的贵族这才放下酒杯,问向身后的黑影:
“他带过来了吗?”


“是的,父亲大人。”黑影毕恭毕敬地回答,兴奋的嗓音里略带少年特有的尖锐和稚嫩——原来他们即是失踪了一早上的米罗和卢克。


“好!”贵族激动地站起来,负手沿着包厢踱了一个来回,却又想到什么,拧了拧眉:


“督管那里准备得怎么样?可是按计划行事?”


“报告父亲,一切准备就绪,只等您的发令!”


“好!”贵族旋即回身,望着面前的二人,一字一顿地发出他的命令:


“告诉督管,等下一场比斗,就把把‘那个’放出来,速度要快,呐,赶快去吧!”


“是!”


待两人将木门完全扣上后,贵族这才慢慢坐回原位,凝视着杯中的清醇,目光变得阴鸷而凶狠:


“这就是,与我作对的后果,我会让你好好品尝痛苦的滋味,潘特!”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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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群的气氛随着愈来愈激烈的打斗而渐至升温,最后只听见“叮当”一声作响,似有兵器被掷出,而后便听见战败者濒死的哀嚎,一场的拼死的较量,便在高潮的鼓掌和尖叫声中落下帷幕。
 
然而,人们的亢奋只沉寂了一小会儿,旋即又被推至更为火热的狂潮:


“快看!是迪克!迪克来了!”

不知是谁,先带头喊了一声,顿时人群中的所有目光纷纷被吸引,接着便是七嘴八舌的议论:


“是那个战无不胜的剑斗士迪克?”


“听说他战斗到现在,从没打过败战呢!”


“老天!真的是他!快,快让我看看!”


“嗷嗷!迪克!”


“迪克!迪克!”


看台上的观众对着来人发出异常激越的呐喊,声音充满着近乎崇敬的膜拜。
 
在这样热情的人群煽动下,饶是等待得百无聊赖的贵族小男孩,也重新睁开了眼,好奇地探寻使整片观众席,都为之疯狂的人物。


最终所有的焦点,都汇集在一名约莫十三四岁,满脸稚气的少年身上。


少年赤着上身,健硕的肌肉在长期的日晒下泛出略微古铜色的光泽,碗口粗的锁链被松松垮垮地别在腰间,肩上扛着与锁链相连着的,将近有一人高的铁质大剑,腰背笔挺。
 
面对着狂热地呼喊自己的人群,少年只是静静地伫立,不置一言,冰蓝的短发下一双碧蓝的眼炯炯有神,即使稚气尚未完全脱去,柔润的面庞也在久经严酷的训练中显出了男子汉的几分刚硬。
 
突然,少年望向了对面的禁锢着的铁门,眼神中透出了几分犀利的杀气,全身的肌肉也微微绷紧,做好了战斗前的准备。
 
而喧闹的人群也随着少年的举动渐渐安静了下来,有人好奇,有人惊疑,都纷纷看向了那扇紧闭的铁门。


这次究竟,又是怎样一位厉害的对手呢?
 
铁门如期被渐渐开启,然而当看清从门内走出的对手时,看台上,几乎是所有的人都不禁为此,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

来者不是什么厉害的角斗士,也并非来自异族的巫师或者武士,而是——


一头约莫三四岁,彪悍异常的成年雄狮!
 
顿时,人群里再次地议论纷纷起来:


“是狮子耶!竟然派这么凶悍的野兽上场,那家伙看起来要没命了!”


“不会吧?他不是很厉害的剑斗士吗?”


“再怎么厉害,可都还是一个孩子啊!”
 
同喧闹的人群一样,少年的目光至始至终紧锁着面前的野兽,一对浓眉紧簇,这,不是他要面对的对手,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?


狮子赤目怒张,龇起一排尖利的獠牙,咆哮着朝来人就是一扑,显是饿极。


容不得多想的间隙,少年后踞起身子,在狮子扑过来的瞬间,闪身而过!


随着这一系列的动作,观众席中爆发出铺天盖地的喝彩声,人们慢慢放松了紧绷着的神经,业已被吸引其中。
 
少年亦支起身子,迅速拿起大剑,做好了下一轮的准备。
 
然而...


狮子仅在他的周围盘旋了一阵,突然长髯微动,随即发出震天的吼叫,越过少年,直直朝着小男孩所在的观众席的一侧,冲撞了去!
 
人群登时大乱,人人纷纷狼狈地逃窜,自顾而不暇。
比之之前的漠视观望,真是一种颠覆性的讽刺。
 
少年从惊讶中缓过神,抬首望去,只见那狮子后足蹬地,前爪却搭在一个座位上,使劲地刨挖。
仿佛在寻找着什么。
 
原来狮子扑来之后,小男孩便埋首躲在座位的一角,因为身子太小的缘故,石质的座位形成的狭小缝隙,反而成了他现在坚实的盾牌。


但也抵挡不了多久了。。。
 
好重!一蹲下身,浓重的铁锈味便呛入喉管,挤压着本已稀薄的空气。


不经意间一个伸手,却探到了一个湿淋淋的粘稠物质。


直到这时候,他才明白,为何面前的庞然大物如此钟情于他的原因。
 
根本就没有什么铁锈味,而是——
 
狮子怒张着大口,使劲地欲拱开阻碍,面前的石块因为巨大的蛮力而纷纷崩落。


石壁也在不断刨挖下开始出现了裂痕,一条,两条。。。


终于,随着“轰”的一声,周遭的建筑物在巨响下分崩离析!


与之同时,一个不明的物体被反方向掷出,以迅雷之势,直达狮子的喉口!


狮子的瞳仁蓦地一缩,动作也因此猛然一滞。


在它停下来的瞬间,男孩飞速地跃起,迅速地逃离开野兽的视线!


狮子接下抛出的血淋淋的肉块,张口,整个便吞咽了下去!


似乎还是意犹未尽,舔舔唇齿的血味残渣,突然咆哮一声,意欲再次扑向男孩!


却没有意料之下的惨剧。


一声金属的脆响之后,这头狂怒中的野兽却似猛地被什么物体蜇到一般,动作也随之一绊。


就好像某个电影镜头,在瞬间突然卡壳了一下。


然后便看到,冰蓝色短发的少年,手握大剑,猛力朝着狮子后腿刺去!


“你的对手是我。”少年冷冷地道,接着抬头,用凌厉,不含质疑的眼神示意被震惊了的孩子:


快逃!


孩子恍然醒来,几乎是使出平时吃奶的力气,顷尽逃离!


画面展眼间重变为一人一兽的对峙。


少年重新举剑,面对着刚刚吃痛,稍占下风的狮子,眼里迸射出嗜血的杀气:


“来吧!”



在斗技场的历史中,不乏有野兽上场的经历,然而大多数时候,都是以兽与兽搏斗为主,像现在这般,人与兽的搏斗,可以说是少之又少。


不仅仅是因为豢养一头狮子所需要的物资与成本,还因为呵,自古与猛兽搏斗,对于角斗士而言,都是凶多吉少的事情。


野兽不比人类,拥有发达的四肢与锐利的爪牙,它们是天生的抓捕能手,稍有不慎,就有可能被巨大的力道撕裂成血肉的碎片。


没有人不珍惜生命,即使是对将生死托付给对方的角斗士,也同样不敢下这样的豪赌。
 
所以现在,即使身经百战,在与人的角斗中从未有败绩,少年也隐隐感觉到,一种与生俱来的,来自于心底的那股不安与恐惧。
 
太悬殊了!
 
狮子受到刺激与挑拨,发狂似地朝少年冲来,速度和力道皆是无比惊人。


少年一个伶俐的闪身,下意识地拿起大剑格挡,接着双手微微抬起,狠狠地向狮子面门刺去!
 
意外地,一阵刺痛却分散了他的注意力。


原来自己仅专注于面前的野兽,却忘记了脚下的位置。


刚刚被破坏的场地,崭新的,锋利而尖锐的砾石划破了大腿,血正从伤口汩汩流出。


一个失神,手里的大剑错失了准星,竟从手中飞速地脱落!


糟糕!


心里暗暗叫着不好,再抬头时,只见狮子业已来到跟前,朝着他张口便要咬了下去!


一切都,太晚了!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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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时此刻,总督的包厢内。


中年的贵族阴沉着脸,手里的酒杯重重地摔在桌子上,古老的桃心木也由于剧烈的震荡发出嘎吱的声响。


“快说,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?!!”


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咆哮出声。


管事的吓得哆哆嗦嗦,面对突如其来的压力,只能硬着头皮回答:


“我、我也不知道啊!阿鲁卡鲁德大人,一开始我们都是按您的命令和罗亚兹大人的主意去办的,可、可谁知道会有,那家伙。。。啊那、那样的变故呢!!”


“哼?变故?我看你存心故意的,之前还开口保证,绝对万无一失的,又是谁呢?”


“这、这。。。”一缕冷汗,从管事的额头冒出,“可、可是。。。”


“他马上就会过来的,”贵族从座椅上缓缓起身,突然朝着管事一笑,“你以为,让他知道他的儿子遭遇了这样的事情后,会善罢甘休么?”


“您的意思是?”


“下个月,我就要接受陛下的命令接管西方三岛了,在这期间,我们的计划,绝不能有分毫的差错,”贵族道,眼里闪出一抹坚定,“事到如今,也只有走这一遭险棋了。你去吩咐,封锁斗技场,动作一定要快!”


“可,那。。。大人,那边,您就那么放着不管了么。。。”管事踟躇着,“他可是我们这里最有名的剑斗士啊!”


“什么剑斗士,”贵族冷冷一嗤,“不过是一条贱命罢了,你可知道这件事故,让我们损失了多少金币么?要是让罗亚兹大人知道了,别说是你现在这位儿,我看啊,大牢那边,也是时候,该腾出点位置了。”


管事再也发不出一个的声音,额头上早已冷汗涔涔。


贵族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,不耐地挥了挥手:


“知道了就好,快去吧,记住,我不留活的!”
 
 
 
 
 
 
 
跌跌撞撞地从现场逃离,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。


身上,手上都沾着血污,华丽的衣裳也被划破了,然而现在,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占据了他的心灵的绝大部分。


冥冥之中,只有一个念头在驱使着自己行动:


快!逃出去!


远处似乎有些许的骚动,一群官兵似的人物似乎从远处吵闹而来。


直觉告诉他,来者不善!


他连忙藏在角落,借着自己矮小的身段,躲开他们的注意。


也不知在这里待了多久,两腿发麻,呼吸也似乎不那么流畅。


直到他听到一声熟悉而焦急的呼唤:


“克莱因!”

痛!火辣辣的疼痛自左眼蔓延开来,脸上是大片的粘腻,随手一抹,掌心上那片鲜红随即映入眼帘,触目惊心。


大口大口喘起粗气,望着前方卧倒的敌人,少年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。


刚刚的时刻,狮子张大了嘴扑上前来,危机时分,他猛地低下了头,抵在狮子的咽喉处,同时,有力的双手死死地搂住狮子粗砺的髻毛之下,柔软而脆弱的脖颈!


被突如其来的力道压制,狮子使劲了全身的力气几欲摆脱,同时锐利的前爪准确无误地朝着少年的脸上身上,抓挠了过去,绽放出大朵的血花。
生死其实就一瞬间的事。


下一秒,少年突然松开钳制了的大手,同时抬脚,猛地踢向狮子的腹皮!


狮子遭受猛烈的一击,竟也因为失衡,摇摇晃晃地栽倒在地。


少年趁机从中脱逃,迅速地退到斗技场的另一头。
 
然后重新拿起沉甸甸的大剑,马起步子迎接下一波的攻势。


狮子很快便扑来,少年挥握着剑把正面接下攻击,使劲往前推砍去!


然而。。。


似乎是体力消耗得太过严重,全身的肌肉都在不住地颤抖,铁剑的力道竟比平常少了几分。


狮子逮住空隙,一个偏侧,竟然使少年的攻击扑了个空。


铁剑挟带着人的力道猛地便砸在了一旁的护栏上!


哐当一声响,巨大的铁剑在护栏的撞击下折断为二!


现在,他的手上仅剩一根光秃秃的铁链子了。


不,现在还不能乱了阵脚。


绝对的劣势反而使他冷静了下来。


既然正面无法扛击的话。。。


在狮子再次发狂扑击之前,少年的手掌慢慢地拳握住缠着的链条。


沾着血的嘴角,咧开一个不为察觉的笑容。


就在两下里又要胶着的紧张时分,一条碗口粗的链条出人意料地卡住了狮子怒张的大口!


少年趁势,一个伶俐的反转,跨骑在这头巨兽的身上,接着将手中套着的链条顺势收拢,又加绕住了颈部的一圈,勒紧,一面腾出有力的右手,毫不留情地朝狮子的身上打去!


狮子拼了命地不断蹦跳挣扎,欲摆脱开负载在身上的少年,然而同样地,每一次挣动之后,那巨大的铁拳,亦不断地砸在它的身上。


狮子的哀号声此起彼伏,随着时间的拖延,渐渐地没了生气。


而骑在它身上的少年此时也好不到哪里去。


冗长的战斗,流失得过多的精力,突然制发的蛮劲,都让他的体力濒于极限,手中挥舞的拳头也渐弱慢了下来,力道轻得似只有一团的棉花。


然而少年还咬着牙拼命坚持,两方都很清楚,谁先倒下,便再没有活着的那份可能了。
 
终究是体力不济,一阵眩晕之后,少年摇摇晃晃,一头竟栽了下来!


呵。。。苦苦挣扎,最后还是没能逃脱命运。。。


这是。。。要死了吗。。。
 
就在眼皮阖上的当口,似乎有一团火球样的东西,在自己的眼前灼烧着。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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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子沉沉地下坠,似掉入了冰窖里般的冰冷,只叫全身不住地打颤。


又在他祈求得到温暖的时候,身体忽的被滚烫地裹住,不可遏止地轻飘飘上升。


感觉在一波又一波的热浪里沉沉浮浮,意识忽而清醒,忽而又陷入昏迷,想开口呼喊,却像是被抽干了力气,只剩下了琐碎的呻吟。


就这样折腾着,渐渐又昏睡了去。
 
再一次醒来却还是白日。


过于刺眼的阳光,让努力眯缝的眼皮又轻易地阖了上去。


触觉却已渐渐苏醒,感觉自己睡在一张极为舒适的床上,全身的毛孔叫嚣着裂开,血气不断往外翻涌,十分地不安。


虽然疼痛,但是疲惫的感觉却也因此减了不少。
听觉与嗅觉也在同一时间恢复,没有熟悉的打闹声和喧嚣,他听到了久违的鸟鸣和树的窸窣,慢慢放松了警惕着的神经。


四周的空气清新,还带着一种淡淡的甘甜香气,不但使久积于肺腑间的混杂浊气一扫而空,更是让头脑恢复了一贯的清醒,全身有说不出的舒畅。


当思维恢复理智的时候,脑中一并飞快地思索,很快地,第一个问题便冒了出来。
 
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?
 
绝对不是斗技场自己的住所,也不是远在郊外的婆婆的家,倒更像是。。。某个高级的辽养地?
 
想到事发当天,自己的遭遇,以及昏迷前后的意识,不禁陷入沉思。


凭当时自己的状况,是无法完全制服那只狮子的,更何况先倒下的,还是自己。


那又是什么人,在最危急的时候,打退了狮子救了自己呢?


等等,在最后的时候,似乎有火球的东西从眼前晃过。。。想到这里,内心猛地一亮:是了,这就是事件的关键点。


他现在可以肯定,救下自己的是一个法力高强的法师类人物,那个人在最危急的时候救了自己的性命。


对,自己之所以会被送到这儿,也肯定和这个人有莫大的关系。


法力高大,能够出手相救的人,究竟是谁呢?


这个人为什么要在旁人几乎都跑光的时候救了自己?又为什么,要这样好心地送到这儿来。

更何况。。。


他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那个事实——


他当时要面对的角斗对手,并不是什么狮子,他只是例行公事与人角斗,去获得想要的报酬罢了。


而偏偏。。。他没有漏看了,当时上场前管事底下一抹诡异的表情——


没有平时的高高在上,甚至与他对视的一瞬,他从对方脸上竟读出了几分仓促的慌张与心虚。

若说是失误,那也太蹊跷了些!


凭着角斗士天生的敏感和职业的不信任,虽然还未察觉真切,却已经嗅出了整次事件底下暗潮汹涌的惊魄了。


他现在愈来愈想知道,这件事情幕后的真正真相了。


那个无意中被卷入的,一场环环嵌扣的,巨大阴谋。


顾不及现在自己的状况,他开始尝试着睁开眼睛,一下,两下。。。


适应了光源,再慢慢地接受成像。。。


倒映入眼帘的,是一间极为宽敞的房间。


房间朝向极佳,光线充足,整整洁洁不蒙一丝的尘,旁边的案几上精心摆着几株盛开的白百合——原来刚才的香味是这里传出的。


想伸手,全身软绵绵的却没了一丝的力气,此刻纵然焦急万分,也不得不暂时捱在床上。


该死的!


暗自低咒一声,却也无可奈何。


就在一筹莫展之际,迷迷糊糊地有两个声音隔墙传出,好像就在隔壁!


急忙闭了眼,耳朵却最大限度地竖起了。
 
“阿鲁卡鲁德阁下。。。竟然会做出这等事。”


先开口的是个女声,声音温婉动听,带有贵族妇女特有的气韵。


“嗯,我也没想到,这次他们竟然会下如此地狠手,要是迟一点赶到的话,那后果就无法想像了。”


这次开口的却是一位年轻男性,声音不疾不徐,异常耐听,与那女声一样,保持着沉稳优雅。
“。。。克莱因,我们的孩子,他现在怎么样了?”


“没什么事,大夫刚刚说了,只受了点皮外伤,昏厥只是因为受惊过度,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,”男音轻声地安抚着,“我只是没想到,露依丝,因为我的事情,竟然会牵连到孩子身上,作为父亲,我,感到十分的不安与愧疚,对不起。。。”


“不。。。这和潘特大人没有关系。。。”
 
“。。。那么潘特大人,接下来的打算您已经安排好了吧?”


“嗯,虽然早已退位,但是只要是在王城,找上门来的麻烦一定还有很多,埃克那里,今早已经递交了魔道军将的辞呈,听说马上要走了。想来朝中的阻碍是不大。我想带着你和孩子们,回到雷格尔的封地去。”


“可是这样一来,殿下那里,您该怎么面对?他是一定不让克莱因回去的。”


“王子殿下毕竟还尚年幼,我们若要走的话,他也不便强行阻挠。只是从今往后,我们更要多加小心,只不管这朝中的事情罢了。。。”


“潘特大人。。。您已经做到这一步了,真的要,就此放弃吗?”


那男音忽地轻笑了一下:


“露依丝,有些事情,若要硬来,便是不行的。
“现在的我们好比刚刚出世的卵,若是磕在大石块上,那么所有的努力,便已前功尽弃。离殿下成年,还有很长的一段路,我们要做的,只是等待,时机总会有的,等到那一天,我们的孩子也长大成人了,便是万不得已,也给了自己留下一条后路。”
 
短暂的沉默,只听一声极浅的叹息,女声娓娓而道:“。。。只是可惜了国王陛下,现在还蒙在鼓里呢。。。对了那孩子,他,还没有醒来吗?”


“。。。他受了很严重的伤,把他带回来的时候全身是血,怕是要静养上一阵子了。。。”
 
隔墙外的声音慢慢地小下去,只听“咯吱”一声,门被推开,有人坐到床沿的一侧。


片刻的安静后,他只听那声男音轻轻地唤他道:


“你醒了。”


“。。。”


装睡被识破了,他只能睁开眼,望向来人。


一对穿着华丽服装的贵族夫妇,男的有一头漂亮的银发,束成小辫帖附在肩旁,而在他身边的金发夫人,便是他只略略地望了一眼,也暗暗在心里叹服:这世间,怕是再也难找出这样的美人儿了。


可是再怎么惊为天人,毕竟身份相差得过为悬殊。。。他悄悄地再看了一眼这对夫妇。


至始至终,他们的脸上都非常地和蔼温柔,没有一般贵族的傲慢与轻视。


仅这一点,就让他的心稍稍地放了下来。


至少在他痊愈前,他们不会对自己做出什么。
 
“孩子”,金发的贵妇人先开了口,毫不在意地靠近,捋了捋他有些脏乱的发梢,柔美的声音刻意地放低,“谢谢你,那时候救了我们的孩子。”


肌肤间的触觉如同电流般,细小而微妙地顺着发丝传递全身,有一种温润的感觉慢慢柔化至心头。


就像是久违的寒冰,恰巧遇上一缕冬阳,即刻融化。


原来他也是那般地,渴望着享受,这种片刻的馨意。


戒备的抗拒,自然也随着这小动作而大大松懈。
 
“。。。”


“。。。举手之劳。”
 
察觉到他的松动,金发夫人轻轻松了口气,“我是雷格尔公爵的妻子,露依丝。这位就是我的夫君,潘特,初次见面,不胜荣幸。”对上他饱含疑问的眼神,金发夫人——露依丝微笑地回答:


“那么,孩子,能否也告诉我们,你的名字呢?”
 
“。。。”


“迪克。”


良久,终于扭过头去,漠然地吐出一句话。


不介意对方有些无礼的举动,露依丝含笑点头,关切地问道:


“那迪克,现在感觉怎么样,身上,还。。。疼吗?”


“没什么事,小伤而已。”


迪克又闭上了眼,像是不理会对方的问候一般,生生地打断道:


“我什么时候可以走了?”


“还不可以乱动喔!大夫说了,你受了伤,又刚刚降烧,身体非常地虚弱,需要一段时间的静养。”


露依丝一面说着,一面不禁抬眼,望了望面前这个倔犟又有些别扭的孩子。


怎么可能没什么事?想到那天他被抬回来的场景,浑身是血,尤其是面部,甚至都模糊了血肉,露出一截花花的白骨,那可怖的伤痕,就连比他大上许多的大人,怕是都难以坚持得住,而如今却被他这样举重若轻地说出来。。。


心头涌上了一股怜惜,这孩子,究竟是经过了多少的遭遇,才到了今天这一步的。


不过幸好,他们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接近。。。


“迪克,”一旁的银发男子这时开了口,“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,请收下吧。”


迪克这才睁开眼,看了看递过来的饰物。


有海蓝般颜色的蓝色宝石,闪耀着流质的光泽,显然价值不菲。


卖到商店里的话,一定能得到一大笔钱吧。。。


眼中有片刻的闪动,不过他随即开口,坚定地回绝道:


“这种东西,我不需要。”


是的,他只是偶然地伸出援手,并不需要别人的奖赏与同情。


过于怜悯的施舍,和高高在上的吆喝,其实本质上都是一样的。


“这不是无故地给你的呦!”猜出了他的话中之意,潘特笑着回答,“这是我的订金,请你务必收下。”


“订金?”迪克听得一头的雾水,不明就里。


“是这样的,迪克,”潘特解释道,“你愿不愿意,做我们家族的专属剑斗士?”


“专属的。。。剑斗士?!!”迪克眼中乍然一亮,以不同刚才的,甚至于有些激亢的声音,颤抖地道,“那么,您,决定雇佣我了?”


银发的男子笑而不语,算是默认。


心头一阵的狂喜,一般的角斗士,除了赌上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失去的性命,更要忍受负伤空手而归的风险。而做家族的角斗士,尤其是这样贵族的专用角斗士,不仅有特殊的荣耀与名分,更可以领到比别人多好几倍的酬金,尤为重要的是,这样的工作,每个月除了定期的例行表演之外再无他事,轻松又简单,随时被威胁的性命,也从此有了一定的保障。


从小就失去了双亲,和年迈的婆婆相依为命,让迪克自幼便有了饱尝世情冷暖的坚实心,而这个唯一的亲人,却早已是风烛残年,摇摇欲湮。在将自己好不容易拉扯大的之后便一病不起,他不得不混迹于斗技场,靠着赌赢的赌金来维持日常的开支,以及婆婆的医药费。


钱,此时成了最大的难题。


他不在乎自己身上多出的伤口,也不在意每天是否能吃饱穿暖,然而婆婆的病,却是一定要治的,这是自己在世界上最重要的家人啊。


无论如何,他,需要这笔钱。
 
 
 
“没想到,他这么快就答应了。”掩上房门之后,露依丝轻轻地舒了口气,“原以为依那孩子的性子,怕是呆不住的。”


潘特笑了笑,揽过妻子的肩膀,暖阳依旧明媚,洒在偌大的厅堂之间,见证了命运此刻的羁绊。
大好天气下,鸟鸣芳香如往日般响悦开落,维持着难得的安逸与祥宁,那些蛰伏着的阴影,也暂时掖藏在了某个角落,不再出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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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原以为,这个世界只有冷并黑,摸索着,滚爬着,直到那一天出现;


我原以为,这便是归宿,却不知所有的开始便也是结点。
 
直到多少年过去,连最辉煌的战役史都被时间的尘埃抹去了痕迹,那段不起眼的回印,却如鲠在喉,使他记忆犹新。


他不得不承认,与他们相处的时光,是自己一生中最惬意的日子。
 
 
 
 
五颜六色的琉璃砖瓦染上夕颜的尾色,尘埃在空气里零散漂浮,折射出斑斑印记。


一天的训练暂告一段落,满身是汗的半大孩子喘起粗气,放下了手中沉重的弓箭。


而他只刚刚坐下半会儿,还未来得及揩干脸上密布的汗珠儿,一声奶声奶气的童音就彻底打断他歇下来的念头:


“克拉因。。。克拉因哥哥!”穿着一团粉红的金发小公主摇摇摆摆地扑冲过来,他连忙张开还酸胀着的手,截住这个好动又危险的小跟班。


“啊!不可以这样子哦,克莱丽奈!”一边紧张地将她从怀里拉起,一面低下头,不忘压低分量地数落:“这里太危险了,不是让你乖乖呆在那边玩么?”


“阔是,阔是。。。”小女娃眨巴眨巴着紫色的大眼睛,小嘴委屈地撅起来,“我舀和哥哥,哥哥一挤玩嘛!”


这一招杀手锏果然奏效,作为哥哥的男孩,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,算是勉强答应了。
 
 
迪克走近庭院时,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温馨和谐的画面。


换作是往常的话,他会很快地上前去,与他们一起享受这美妙的时光。


可是现在。。。


有些讽刺地勾起唇角,是了,他本就不属于这里的一份子,现在是时候,也该做个了结了。
 
 
“迪克大哥哥,你来了呀!”,男孩抬起头,向着面前的少年,热情的呼唤道,连一旁的小女娃儿都顾不上了。


迪克点了点头,只沉默着看着这对兄妹。


“迪克哥哥,迪克哥哥?你怎么了?”终究是稍微年长了几个岁数,男孩很快地发觉了面前的人的异常。


那不同于一贯淡漠下的温和,反倒是带了些重重的心事。


“啊,不,没什么,”想到自己的失态让面前的孩子担忧,迪克面带着歉意地笑了笑。


“迪克哥哥是去看了婆婆去吗?婆婆的身体还好吗?”男孩哄了哄妹妹,将她成功引开后,回头这样问道,好多天没见到这位大哥哥了,有些想念呢。


“婆婆她已经。。。不在了,她,走得很安详,”迪克的眼神黯了黯,神情却很平静,“克莱因,我今天来,是和你道别,我,要走了。”


一句平常的话如惊雷砸下,瞬起波澜,“你要走?为什么啊?!”克莱因无比震惊地看着一年多来与自己亲密相处,视同手足的伙伴,仿佛这只是个天大的玩笑一般。


“没有为什么,人有一千种行为,却永远不会有一千种解释它的理由。婆婆不在了,我也没有继续呆在这里的意义了,我现在已经是自由的佣兵了,所以,我决定离开这里,做我自己的事。”


“可。。。那你要到哪儿去呢?”克莱因似懂非懂地看着他,“对了,还有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那里!他们,难道他们?!”


“这是我自愿走的,不关潘特大人的事,”迪克摆了摆手,“而且,即使让他们知道了,我也已不会在这城中了。”


“你不必惊讶,克莱因,”迪克突然俯下身子,如往常一般,摸了摸他的头,说道,“我与你们,本就是不同的命,我只是选择了顺从我命运的方式生活下去罢了。”


说完后,像是终于下定决心,拿着自己唯一的家当——大剑,走向了大门。
 
 
“迪克哥哥。”就在他将要迈出门口的时候,克莱因的话将他的身影暂时定格。


“什么事?”虽然停下来,却没有回头,只留一片高大黑影遮挡着门楣。


“我们还会,再见面的吧?”


“也许吧。”


他就这样怔怔地看着自己最熟悉的身影迅速化为黑点,融合在一片逆了光的光晕之中。
 
 
 
而他们都没料到,多年后再一次的相见,却又是另一番的光景。


点燃艾雷布的战火,终于化开最后的糖纸,如星星一般燎开,向四处蔓延。


所有的争端与仇恨,怒火与希冀,全都连结在了一起,他们肩并肩的战斗,为了同一个理想的作战。
 
两条不相干的线,又奇迹般地交集,融合,成了想解也解不开的一个结。


而这样奇异的命运,有一个好听的名字,叫做羁绊。
 
 
 【全文完】
 2014 10.1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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